文:王添強 24/5/2020
近年華人社會上,有頗多改篇自繪本的舞台作品,特別是兒童及青少年劇場,標榜是原著授權,成為票房的保證。為什麼,會有這麼多文學改編的作品的情況呢?
內地方面很多都是原著授權,重新在內地制作十分活躍。香港及新加坡方面也有原著授權,直接引入英語制作比較多,市場也比較接受,是否真正歐美當地制作就不得而知。香港方面,也有作者自己親自組織班底把自己七、八十年代的幼兒繪本搬上舞台,而改編其他繪本也會零星在不同劇團出現,但版權申請制度不暢順。台灣方面則比較少直接繪本改編,原創兒童劇比較多,繪本與兒童劇各自已經發展得不錯,大家似乎不太需要互相合作來爭取市場。其中減少使用繪本,也可能與台灣地區,近年繪本舞台演出版權越來越難取得有關。
文化傳承的遺產
先讓我們了解一下舞台及影視的改篇歷史,先瞭解一下舞台改編的一些背景。大家一定會發現,很多名著及受歡迎的作品,無論是動畫、漫畫、小說及兒童文學,每隔十多年,差不多是一代人成長的年月,就有新的演繹在影視及舞台中出現。查其原因是世界各國都有自己民族認定,共同擁有不可磨滅的文化傳承作品,有一些國家是孤星淚,有的是紅髮女孩,有的是西遊記,有的是霧都孤兒,有的是竹取物語,有的是小婦人,這些文化遺產必須傳承。
這些作品都是民族文化的精神食糧,絕不能輕易放棄,有必要好好傳承下去,成為下一代的資產。大家都會使用表演舞台,一個比較容易餵養的方式,希望讓下一代,容易消化,率先明白,近年更多使用影視作品,建立他們對這些文學作品共同喜愛的風氣,把文學作品代代相傳。所以,無論政府與民間都會盡力搬上舞台,想盡辦法讓兒童及青少年喜歡這些作品,其中莎士比亞就是英語地區的著名例子,更會使用多種不同表演手法進行演繹,讓名著作品能夠有更多新鮮感,所以芭蕾舞、音樂劇、木偶戲,不同方式,層出不窮。
繪本與文學重現兒童青少年舞台的原因
另外,很多舞台劇及影視作品改编的原因是基於當地居民的集體回憶,例如美國的獅子王、英國的諾尼亞(魔衣櫥)系列、哈利波特,還有我們的西遊記及金庸的武俠小說。這些作品雖然都只是近代創作,但都是某一代人的共同的集體回憶,其中最經典的應該就是金庸的影視作品,十年八年就有新一代,推出市場,成為茶餘飯後重要話題,角色之間互相比較,起碼熱烈一年半載,討論劇集有時比討論原著更為熱鬧。
世界兒童及青少年劇場,都有喜愛搬演經典作品的習慣,小紅帽、白雪公主永遠不會在舞台及影視中缺席。這些名著改編,更會專門在節慶日子公諸同好,使合家歡共同欣賞。最近就在網上看了皇家芭蕾舞團的「彼得兔」,全場芭蕾舞蹈員都戴上動物頭套,彷彿把書本的面目搬上舞台。一方面這是對名著的一種膜拜,更重要的是節日的娛樂市場。西方芭蕾舞及兒童及青少年劇場都有一個傳統,每年聖誕及新年都會推出合家歡節目,有點像我們的賀歲片,為了涵蓋最多觀眾,所以一般都會採用合一家及兒童青少年口味的名著,作為故事藍本。19 世紀 20 世紀初,是小紅帽、白雪公主、孵金蛋的鵝;近年當然是小熊維尼、彼得兔、愛麗絲夢遊仙境;今天更會開始,把非常有名的繪本及青少年小說,搬上舞台。
市場運作還是文化行為
現在身邊的繪本改編舞台作品,無論是日本以至歐美作品,都是近二十年世界熾熱繪本市場盛世的餘震波。因為這些文學作品受到歡迎,於是大家期望參與一下,好去膜拜一下,另外也希望借此引導自己孩子開始接觸繪本,喜歡上閱讀,喜歡上英語。因為大家目的都是市場,觀眾也緊張會被騙,特別在內地宣傳環境比較封閉,香港與新加坡則關注是否海外制作,於是正版引進成為市場策略及保證,原汁原味或原英語直接搬上舞台,成為市場彼此交易的重點。於是,從造型,以至故事,也必須盡量保存完整面,變相就只是把繪本活動起來。
問題來了,印刷媒介與舞台藝術效用不同,印刷的文學書籍以留白位置,使小朋友可以充分發揮幻想。繪本是家長唸文字、小朋友看圖畫,各取所需。現在把文字與繪畫,以編劇及導演的角度融合在一起,以此呈現,就算編導很懂兒童,起碼當中想像空間因此沒有擴大,反而是在縮小。加上書本可以有多角度描述,舞台作品不易同時發展多個角色,更何況是給兒童及青少年的能力去欣賞,於是發展角度更加單一。內容與外貌改編及修訂空間不大的市場運作機制,只能採取增加技葉,加多一些歌舞娛樂場面與裝飾包裝。這個現象與原先兒童文藝作品一直強調的留白、簡潔,減少喧鬧,才對孩子純樸心靈有意義的想法,完全被削弱。加上市場機制是追求繪本是否受歡迎,而非作品是否有舞台演繹空間的藝術思考,於是繪本戲劇就成為恍惚收費的韓國明星見面會一樣,只是大家來一個現場膜拜。
搬上舞台要有新的體會
93年獲奬助金赴美國明尼阿波尼斯兒童藝術劇院學習,就是跟從劇院總監約翰重新排練美國著名兒童作家蘇斯博士( Dr. Seuss ) 的「五百頂帽子」。大家一定熟悉蘇斯博士的「帽子裡的貓」、「小飛象」、「綠色怪傑」,約翰總監為何選寂寂無名的「五百頂帽子」呢?答案很簡單,當年他導演此劇,正因為他發現這繪本有獨特演繹空間。整本繪本的精髓,其實不在永遠脫不下帽子的神奇古怪。原來,兒童成長與人交往,一切是偶然與緣份,主角小男孩突然有一天街頭遇上國王,按法律要鞠躬及把帽子脫下,可惜不知原因帽子一脫下就生來另一頂,全無原因的悲劇命運來臨,使年輕人需要展露善良本性去解決這個犯上死罪的問題,正因為他的本性結交很多朋友,最後感動國王,救了自己一命。原來每一個小朋友都要以本性,面對人生每天突然而來的陌生際遇,這才是真正的生命成長。
美國著名兒童作家蘇斯博士( Dr. Seuss )
繪本原先受小朋友歡迎的原因,就是帽子不斷脫下重來的神奇經歷,而且神奇帽子越來越華麗,到五百頂就突然停下來的有趣故事。於是數數,加上蘇斯博士創造出來,永遠似是非是的虛構押韻文字,就成為家長與小朋友同樣喜歡此書的原因。家長覺得小朋友學了很多知識,小朋友覺得故事很「過癮」。蘇斯博士的成功,正是他讓家長感到他的書會使學到語言與知識的誘因,而內藏更多小朋友重要訊息。繪本似乎重點是英語,而舞台的重點必然是人生寫照。
主角出現的偶然陌生、突然遭遇,原來是世上所有孩子的必然,努力以行動面對偶然才是孩子的真正成長。繪本出版過程,怎至到作者離世,這點一直沒有被張揚,怎至是獨家的出版社也沒有注意的部分。導演當年閱讀時發現原來有新的排練意義,選了此書非因蘇斯博士出名,而是因為內容有發揮空間。於是,當年「五百頂帽子」的繪本,因舞台演出而更暢銷,而作品則成為明尼阿波尼斯兒童藝術劇院的經典保存劇目,每一段時間就會重排演一次。
作為兒童劇工作者,我們要對繪本有演繹的構思,才應該進行搬演。講一個小故事,當年我導演「狐狸孵蛋」,也因為看出繪本在蛋孵化之後,孩子成長經歷有很多戲劇發展空間,而且是阿蛋孩子與狐狸爸爸的雙重成長,有了新的訊息,舞台就不再是繪本的重複。按約翰總監對我的教訓,沒有什麼重要新訊息及演繹角度,就最好不要搬上舞台。
繪本與兒童戲劇舞台是兩個不同的藝術媒介,舞台不應是繪本的複製,舞台更不應是繪本的真人版有動態的 pop-up book (立體書),兩者應該互相參照,互相影射,做到我中有你,你中有我,作品似曾相識,又有新意。看到舞台回喚書本,看到書本憶起舞台。繪本與兒童劇舞台應該同時分開存在,各自感染孩子,引發孩子思考,促進語言發展,才是孩子之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