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添強 2/11/2020
劇場重開
小說作家鐘偉民的文學評論辛辣,會咬人,而且都專向要害進攻,這也可能是他以狼自稱的原因,但其實他「狼八式」的八個寫作元素:敘述、故事、觀點、結構、場面、比喻、具體、語調,又真的很能應用在文章、小說、故事及劇本之上。之前一篇,講完前三個招式,現在由第四式「結構」開始,分享這些元素與兒童劇的關係。
「結構」是故事的脊梁,第一個結構是「串珠」
生物有很多骨骼型態,有外骨骼,有內骨骼,有軟體生物以吸住土地為脊梁,有寄生生物以別人的身體支撐自己,不同生物有不同結構。同樣在小說與戲劇的故事結構也有多樣性,鐘先生在書中談及的十個不同的故事「結構」,全部都非常適合在兒童戲劇編寫中使用,「結構」就是狼之第四式。第一個結構手法就是「串珠」,就是把環繞主角所經歷的事情,一個一個串聯起來,「五個孩子和沙仙」及「屋頂上的小飛 B」正是這樣的戲劇。由於孩子專注力短暫,所以每個片段不能太長,每個展示主角的一些性格,慢慢組成大家對角色的認識。近年受動漫片集影響,這種手法更加大行其道。到最後一個片段,就引入高潮,表面上片段之間沒有關係,實則是有系統的串聯,是兒童戲劇及兒童文學常用手法。
第二個結構是「書展」
近年小說及兒童戲劇表演很喜愛多個完全獨立的故事,平衡地放在一個表演之中,好像「書展」一般,同時呈現、展示不同書藉,由觀眾自行自由選擇。「戲偶安徒生」、及「阿凡的故事」正是這種沒有關聯性,多個獨立故事組成的一個節目,雖然沒有故事的線性關聯,但編排上有刻意考慮觀眾的情緒與心理情奏,正好乎合兒童戲劇發展的興趣引入,角色深化,矛盾衝突擊發,勝過試煉的過程,只是有時以一個角色人物貫穿,有時以作者為軸心。
第三個結構是「剝筍」
「剝筍」的故事被一層一層撕開,探索及尋找當中的內容與秘密,就是小說與戲劇故事,如剝開竹筍或剝開洋蔥一樣,最後找到答案。偵探小說最喜愛如此佈局,金庸小說之所以吸引使很多人追下去,正是那種仿似查案的引述結構。由於孩童的忍耐力有限,追尋的過程要有分寸,不能太長久追尋,「頭緒」也沒有在小觀眾面前出現。「狐狸孵蛋」戲劇中,故事一層一層開展他們的父子關係,由蛋到小天鵝,學飛及父子分離,兩個角色互相追尋對方的需要,以愛相連。由於太幼小的兒童不能面對漫長的的追尋,所以要有節奏。每段發展必須準確針對孩子心理時間的能力與需要,每段都是到達極限頂點之上多加一小點即止。
第四個結構是「烘托」
烘雲托月的故事就是以多個角色襯托主角的出場及表演,像「漫話西遊」以江湖買藝人的開場去述說西遊記的故事,進入戲中戲的皮影部分述說他們取經拯救師父唐僧的過程,從中只是襯托逃避現實的角色-孫悟空。原來,孫悟空因害怕困難、死亡與妖怪,逃避現實,拒絕出手拯救師父。隱藏身份,化身講故事人生活在市井之中,最後跳進戲中戲的故事,就是那個宿命的現實世界。所有鋪排,都只是為了烘托出孫悟空回應召命過程的意義。
第五個結構是「回環」 、第六個結構是「破立」
「回環」是倫理及寫實小說與劇本常用格式,就是戲劇前邊發展的部份,與後邊互相前後呼應。「銀河列車」中一群排隊人群,互相無聊之間述說故事,整個故事的意義不是針對故事中的角色,而是針對說故事人的本身,而兩者之間又有所呼應。「破立」則是先把故事完全顛覆、破壞,再從小說及劇場中重建,「夢想號出發」中一群人意外走進一個本應該有表演,但演員沒有到場的劇場。劇場有觀眾而沒有表演者,是一件多麼使人失望及難堪的事情,三個完全業餘的人士,最終充當角色,在觀眾協助下,重拾戲劇故事與自己的人生,先把劇場的破壞殆盡,再在觀眾眼前重建。
「夢想號出發」使維修、速遞與大媽,與觀眾共同顛覆自己再重建生話態度
第七個結構是「輻射」、第八個結構是「波浪」
「輻射」雖然同樣是在一個演出當中有多個片段,但與「串珠式」不同,不是一個一個有關聯的片段貫穿,也與「書展式」不同,不是片段之間沒有關聯,只在觀眾心理中自行裁剪出意義。「輻射」是以一個共同點作核心,放射發展出不同片段,「糊塗蟲大老虎」就是這樣的老虎故事,投射出老虎不同的面貌。「波浪式」很簡單就是故事波瀾起伏,一個接一個地推展高潮,很多奇幻小說及武俠小說也喜歡這種手法,「青蛙王子歷險記」正是小青蛙尋找知己良朋的一個,又一個歷練。如何與好朋友觀鳥,一關一關通過考驗的成長。
第九個結構是「經緯」
一直一橫兩個故事交錯在矛盾衝突之間,兩個獨立故事,因為這個意外的交接,而產生矛盾,及新創戲劇與故事的情節,正如「反斗兔智鬥聰明猴」,美國的著名寓言故事角色「反斗兔」,與中國小說界名角色「孫悟空」,意外在同一時空相遇,兩個「認叻」、死不認輸的角色,交織出來的故事自然不同。「快樂王子」中戲中戲故事中的「快樂王子」,與餅店中的「悲傷餅師」之間,沒有直接關係,但兩者交織,王子面對悲傷的城市,餅師面對無情的都會,故事中與現實中的城市悲情,就活現在觀眾眼前。兩條不同方向的路條,在舞台故事中交接在一起。
「反斗兔與聰明猴」的戲偶造形設計
第十個結構是「因果」
「因果式」就是前因後果的追尋,一般都是先有後果,再從小說故事及戲劇歷程中追尋箇中原因。兒童未來如何,建於今天的歷練,所以「因果式」是帶領兒童思考自己未來的好方法。「七彩夜派對」中博物館保安角色的夢魘,正是他兒時的潛藏記憶,找到開啟的密碼就能解開當年心鎖。鐘偉民的故事結構十招,的確可以幫助我們分解故事,當我們熟練地分解閱讀回來的故事,就更易擁有創作故事的能力,編寫兒童就可以事半功倍、水到渠成。種下多少努力的因,就能創作多少兒童文學、兒童戲劇的果。
「場面」是書中的第五個狼之招式
解讀書中十個故事結構之後,就會回到狼之第五招式「場面」。空間、環境對小說重要,對戲劇更是絕不能缺少,環境的創造是否適當非常重要。經典戲劇場面中,「等待果駝」的荒涼空洞,「麥克白」的疑惑沉重,「獅子王」的陽光璀璨,使人印象深刻。舞台環境的設定,不但是一種裝飾的空間,更是一種哲學、象徵與心理的暗示,場面可以流動,可以改變,正如我在香港芭蕾舞團「國王與夜鶯」的佈景及服裝設計當中,場面由色彩斑斕,到沉鬱的墨黑,再轉折成白色的光明世界,場面的鋪排已經是在說故事。小說的場面象徵是用文字描述,通過讀者的想像而成,戲劇則需要在舞台通過演員、佈景、燈光、音樂直接綜合起來,在觀眾面前展示。
「比喻」是書中的第六招,也是兒童戲劇創作者重要課題
為什麼「比喻」對兒童文學及戲劇創作特別重要,主要原因在於未來這個元素,由於讀者與觀眾所需要提點的主要內容,在未來才會在他們身上發生。所以故事的教訓,對他們來講今天並不一定重要,乃是在未來才會深深地影響他們的思考,而未來正正就是最難預測的事。安徒生及格林故事當中角色在空中飛翔是想像力的結果,你今天在空中飛翔是我們生活、旅遊的一部份。「國王與夜鶯」故事中,不願困在鳥籠之中,自由最可貴在當日可能只是一種夢想,今天是一種追求的行動。但這個比喻不會過時,問題只是「比喻」是否陳腔濫調,還是清新突破。
兒童讀者及觀眾對兒童小說及戲劇留下深刻印象,在將來偶發事件之間,就會產生作用,年輕人成長後突破醒悟過來,原來如此,正正就是「比喻」的潛意識作用。兒童故事與戲劇在:空間、色彩、外型上都要更花心思。大家不會期望「朱古力工廠」的廠長只是穿著一般普通的西裝,而工廠又只是一般食物生產工場嗎?舞台上鬧鐘頭人身村長,與嬰兒頭樹身是怪獸BB的戲偶,誰才是怪獸,在「怪獸朋友」中,比喻不是很明顯嗎?
「具體」的人物是書中第七招
書中引述英國的福斯特強調,小說必須是「立體」角色,而不可以是「扁平」人物。這個同樣兒童小說及戲劇更為重要,很多以為兒童劇就是好人、壞人「靠樣睇」。近年,日本與美國動漫潮流,「櫻桃小丸子」、「鬼太郎」、「超人」、「蝙蝠俠」、「美國隊長」與「鋼鐵俠」都是有血有肉的角色,不是只為打鬥及搞笑而誕生。明顯兒童及青少年向的小說、戲劇與電影已經在努力追求一種「具體」與「立體」的角色。「睡美人」中,連作出咒語的女巫也是有明確的性格,做壞事前因後果十分清楚,並且最終於劇中完全改過自身,化作行山杖,不是一個為惡而惡的壞蛋,而只是一個有缺憾的可憐蟲。
「語調」是書中第八招
「語調」對小說重要,對舞台更有過而無不及,語調不但是角色講話的內容,更是造成產生語調的環境,舞台上利用台詞快、慢、輕、重、大、小、停,加上環境、空間、色彩,去產生觀眾想像中的-平和、哀愁、激昂、冷靜、害怕、忿怒、開懷及疑慮感覺。語調不是單純講話的情緒,而是整體的烘托,好像「狐狸孵蛋」中爸爸痛罵小天鵝阿蛋,迫他上路南飛,表面上是忿怒,但背後是愛的哀愁,因為不南飛阿蛋不能渡過寒冬,南飛則可能終生不會再見,這種通過場景、故事發展、音樂,所產生反過來的語調,才是戲劇的威力。
爭論不是針鋒相對
鐘偉民的「狼八式」其實內容很豐富,的確可以幫助年輕下一代作家好好在寫作上扎根,如果能更以寫作手冊方式改版,加入更多實例,將更造福香港兒童文學及戲劇界。我想講一個故事,互相鼓勵。九十年代在美國考察、研究戲劇及戲偶教育時,紐約社會有一段奇妙小插曲。在我留駐期間,紐約現代藝術博物館MOMA突然高調宣布把三幅印象派名作,送給其他美術館,並馬上在報紙發文解釋原因,及舉行送別名作展覽。第二天,大都會博物館馬上報紙回應,強調現代美術史有必須從印象派開始,不同意MOMA的說法,並且馬上舉行印象派畫作的特展。一時之間,大家以事論事,唇槍舌劍,在整個社會產生巨大回響。兩方的展覽馬上吸引大量人士參觀,討論最後更上了報紙A1頭版。
後來查證紐約這次事件,原來雙方完全沒有任何合謀下,只是以事論事即時反應討論內容,不作人身攻擊,不挖苦抹黑,上演了一齣前所未有的成功即興公關 Show。如果,「雪狼湖」的團隊與鐘偉民先生,加上阿濃老師及董啟章都能參考一下紐約的做法,香港文學與音樂劇,可能有更多關注,更上一層樓。以事論事,愛惜同業,建構香港文化,才是我們之福,不過這已經是過去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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