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添強 21/12/2020
年中第一次居家辦公後回來,機構辦公室全體合照
2020年是一個使人頹喪的年頭,眼下環境比03年沙士更糟糕,當年如此猛烈疫情也只是停課,劇場沒有停演。記得03年初,我們還在「廣州」排練「布套兔」,這是與亞特蘭大木偶中心及廣東省木偶劇團三年合作兒童戲偶劇計劃的第一部,香港演出完畢,04年還在上海的國際木偶總動員演出,大受歡呼,還要加場。
2003年的「布套兔」,不單香港演出,更赴上海參與藝術節表演
我們在廣州的排練地點,與一所醫院相隔只有大約幾百米,就在我們排練地點與居住酒店中間。香港隊伍及美國導演幾乎每天都經過,只覺得有點奇怪,醫院經常有一陣酸醋的味道飄出,誤以為是內地的消毒藥水味。後來明報記者專誠上廣州做專訪,才知道廣東可能發生不知名疫情。我們製作組開始作防範的準備,馬上配備防疫裝置,排練之外減少外出,盡快回港。
口罩下兒童參與故事活動
沙士停課的最後一天
回港後,香港疫情情況越來越嚴峻,死亡人數上升。大家一定不會忘記董太全副防護武裝的名句:「洗手、洗手、洗手。」破天荒香港學校需要全面緊急停課,市面一片恐慌。停課當天,機構還在西環一所著名小學進行全天六小時的「教育戲劇老師培訓」,這是我們機構受歡迎項目,多年來一直是兒童戲劇演出外的主要收入。上午一切如常,正當大家興高采烈午膳回來預備下午的培訓,校長帶來一個沈重的壞消息-全港學校停課。校長詢問各位老師,培訓工作坊是否繼續,還是馬上腰斬,感謝老師支持繼續,工作在下午順利完成。
眼下一個恐懼之城
家住筲箕灣,原先培訓完畢,應該在學校附近,乘坐巴士到上環地鐵站轉車,當時有一衝動,想看看整個上環及中環的市面情況,帶着口罩沿着電車路由西環一直步行到中環。當日情景,至今仍然歷歷在目,每間店舖員工,每個市民,面部都顯露出不知名恐懼,彷彿世界末日正要來臨,那種慘淡氣氛,依然在我腦海中盤旋。大家害怕不是因為死亡,而是不知道未來會發生什麼的困惑!對比於今天,其實沙士時期的恐懼,應該遠超過現在狀況。當年防疫英雄已成為主管,醫護體系已經有經驗,政府應該己有充分部署。但實際情況,今年其實比沙士還差得多,看起來自認「好打得」的那一位,比被市民認為「懵懂」的那一位,更糟糕。
口罩下教育戲劇老師培訓一直在批准的罅隙中艱苦進行
口罩下教育戲劇老師培訓一直在批准的罅隙中艱苦進行
口罩下教育戲劇老師培訓一直在批准的罅隙中艱苦進行
四波疫情接二連三停演
今次疫情已近一年,到今個十二月,香港已經第三次政府下達劇場停演命令,第一次最長,由年初直至七月,不單停演還要封場。之後,暑假期間再停一次,到十月初重開。第三次,由十二月初開始,到今天還未知完結日期。第一波殺來,政府疫情預報能力貧乏,條例繁瑣顧慮多,思前想後喪失黃金時間。第一波雖然有不足之處,還可以原諒,第二波是歐美回流,第三波放寬海員換班,第四波由尼泊爾輸入,更出現超過七百人染疫的神秘富豪跳舞群組。政府管治的差勁,就大大暴露出來。這些想借疫情獲得更多權力的想法,反而害了自己,害了整體經濟。相比鄰近的澳門,及對岸的台灣,香港的「好打得」真是超級「紙老虎」。
大家如何努力也好,最後一部「小袋鼠的安全帶」也不能順利完成三個場地演出被腰斬,場地不能直播,幸好以作充分準備,作錄影轉播
香港劇場業界停演三次,重開可能遙遙無期
香港劇場出現前所未有的困難,收入減少,行政虛耗巨大,退票、延期、改期、取消此起彼落。我們二月及三月的「朱古力大王」及「小袋鼠的安全帶」兒童劇,公開場被迫取消退票,學校購票專場則要每校相討,研究修改欣賞節目方案。公司採取分組上班,怎至發展至全面家居工作,每週在戶外地點舉行會議,最後開始用網絡會議,保持工作及服務水平。整個業界都在忙碌地進行救亡。我們向全球行家求助,收購口罩,向醫生及醫護朋友求助,收購大量消毒藥水。土耳其業界在我們請求下,在香港口罩缺乏時協助我們在當地收購口罩,可惜當土耳其疫症爆發,情況危急之時,由於停寄郵件,所以沒法回報他們,內心一直非常抱歉。
「兒童劇場」的現場感十分重要,這是故意劇場「WOW 係佢」
開始無止境的應變措施
而六月至七月初的三齣戲,包括境外合作的「巨鯨無比敵」、「屏風」及本地的「紙船」,在康文署同事努力協助下,也只好有計劃地延期至2021年一月及三月,現在還未知可否順利公演。後來,獲悉七月初可以有機會重開,機構馬上修訂計劃,不作「長演」(Long-run )三週的習慣安排,只演一天,以兩個故事劇場「好臭呀!」及「WOW,係佢?」,中間加入一個家長講座-孩子不壞,以免費網絡取票及網絡直播方式與大家見面。所有觀眾必須戴上口罩,加上限制入場人數,試一下觀眾重回劇場的「水溫」,及機構不用外聘公司支援下,是否可以進行直播的能力。相信業界也一樣施展渾身解數,尋求渡過難關。可惜正如我們所料,開放時間很短,重新封閉在七月結束前,已經再次實行。
「好臭呀」七月在荃灣大會堂努力回歸場地,此時觀眾戴口罩,演員還不用
十月至十一月的短暫風光
後來得知,十月劇場可以重開,機構作了大膽嘗試,十月至十一月兩月之間共連續上演三劇,演期加起來長達七週,中間還有展覽、工作坊、講座,及「港台兒童文學大師講座」的大型活動。為了確保一切順利,除了依照指示,分隔座位,減少入場觀眾,每場之間全面消毒,全場佩戴口罩外,也專門修訂內容,與社會關聯起來,使演員可以佩戴口罩演出,劇情更合情合理。
「港台兒童文學大師講座」現場與網絡同時進行,這是疫情以來「光華新聞文化中心」第一次有現場觀眾的活動
並且作好全面預備,三個購票演出題目,都可以隨時收費直播,或錄影轉播,以免再有封場情況出現,「講座」則全部採用現場及網絡同步。「怪獸朋友」更刻意改為三個年輕人,拍攝節目在疫情中娛樂大家的戲中戲,劇場觀眾在場地內,已經同時通過螢幕看到以四部攝影機拍下直播畫面。黑色口罩、黑色服裝,加上即興組合的戲偶,及現場與直播觀眾的互動,直播再不是一個拍攝表演紀錄的網絡節目,而是混為一體的統一作品。
孩子不壞-兒童專注力講座,得到康Sir主講,疫情中為家長打氣
場地直播能力,配套根本不足
「怪獸朋友」、「朱古力大王」及各項在荃灣大會堂的活動,在機構加購器材與流量,在同事們的努力下,可以順利完成。到「小袋鼠的安全帶」在上環文娛中心巡迴,康文署屬下表演場地配不上政府 Cyber city 構思的盲點完全暴露。場地本身沒有 WiFi ,已經是局長可能不知的情況,很多其實連訊號也極端疲弱,就算劇團願意自購流量也未必能流暢直播,還要多付政府直播版權費用二千多元。民政事務局局長一句說話,仿佛香港表演藝術界「不長進」,不願創新科技,其實只是局長想把責任推卸給業界。局長要求業界多用網絡直播前,是否應該先詢問一下自己的場地,有沒有直播的能力與準備。
「朱古力大王」口罩下的音樂劇,演員辛苦啦!
「朱古力大王」口罩下的音樂劇,演員辛苦啦!
劇場現場欣賞至今還沒有被取締
外行人以為我們完全因為收入原因,才堅持要入場看演出,當然我們不會否定收入是重要理由。因為劇場的營業,就是靠演出的門票收入。很多人就馬上聯想,既然餐廳售賣食物,不能堂食可以外賣,演出不能現場進行,為什麼不能用電子方法帶到家中。其實業界不是沒有能力及水平,製作電子劇場產品,問題是劇場是另有一番情趣。
「怪獸朋友」以現場與直播與大家見面
這個情趣,就是劇場的立體深度的震撼,多視點角度的選擇,觀眾自行演繹故事片段的取捨,以及與其他觀眾共同欣賞時投入角色差異的比對,以及互相情感之間的訊息感染。這就是電子影視產品,從電影到電視,從錄影、CD到網絡娛樂,幾十年來都不能取替劇場的原因。膠卷可以被磁帶取替,磁帶可以被CD取替,CD可以被藍光取替,藍光可以被網絡取替。但世界上電影院依舊存在,劇場更是屹立不倒,無可替代。特別是兒童劇場,原因不是表演者,是因為其他觀眾的存在。
「怪獸朋友」以現場與直播與大家見面
局長對文化藝術認識有限
主管文化藝術的民政事務局局長,可能在疫情期間看到西方很多經典芭蕾舞、及歌劇放上網絡,供人免費下載,就以為香港的所有舞台作品都可以隨便放上網,就可以順利解決營收的問題,足見其文化水平的不足。講一個簡單例子,很多中年及老人家看了幾十次帝女花,每次新光重演,都很有再看的衝動,看「帝女花」比看新編粵劇更有動力。多年前記得一次,陪外母看「帝女花」,到最受歡迎的旋律時,幾乎全員都在和唱。多年前在唐山看皮影戲演出,唱到大家耳熟能詳的曲調時,全院上千人幾乎一起歌唱,當時我整個人「雞皮豎起」,場面之震撼至今難忘。這就是經典的威力,越看越想再看,歐洲的國家劇院重播他們的經典,看了電視螢光幕上的畫面,讓他們更想購票重看。看了錄像,將來劇院重開,回到劇場欣賞的衝動更濃。
「怪獸朋友」以現場與直播與大家見面
世界上劇場從來需要現場,香港不可能例外
經典放上影視不單不會減少購買力,反而會增加未來票房的空間。但香港劇場業界,只有幾十年的歷史,經典作品明顯不足夠,自然要走著另一路線,就是現場提供一件懸疑的事,探索想知與未知之間,讓人產生張力,不能劇透,等待時刻出現共同震撼。就彷彿在奧地利維也納,及俄羅斯莫斯科看歌劇之差別,在維也納看經典歌劇是一種「作觀眾」的虛榮,又或者是對劇場華麗環境的好奇,劇場觀眾席上「打卡」炫耀的網絡動作。
「怪獸朋友」以現場與直播與大家見面
在莫斯科如果劇場不能技高一籌,充滿震撼,全新展示,不要奢望觀眾會購票入場。講一個例子,「卡門」女高音坐在跨越整個舞台的幾十米吊橋上迷人獨唱,男聲合唱的士兵,由一群騎著自行車的男演員扮演,在吊橋下面一邊騎車兜圈一邊合唱,另一邊一群男演員掛滿刮鬍子泡沫在對唱。自行車上邊行邊唱,滿咀泡沫也能合唱,技藝高超原來這麼基層。舞台呈現出一個既混亂又統一的感覺,每個合唱的表情都這麼好看,這才是那種舞台的震撼。
現場多視覺的震撼,無可取代
「茶花女」大幕一打開,十二個半祼女士只穿黑皮T型三角短褲、黑長靴,自信地在舞台演奏大提琴,真半裸真演奏,還有十二條內有金色羽毛一直被噴氣飄浮的透明巨柱,塑造那種奢華腐敗、紙醉金迷的上流社會,讓觀眾產生無比的震撼。震撼在於呈現事件多角度視野的發生,震撼在於那種描述社會腐敗的深度,每一個演員,每片佈景都在做戲,每一個觀眾都在接受同時呈現出來不同的訊息,每一場演出觀眾都有全新的發現。最後一幕,女主角沒有像紐約大都會的陳腔濫調,死在男主角的懷裏,而是刻意跑到後場,跑了一大段路,記著是跑,隔着一大片玻璃之外,向男主角唱出高八度的淒厲慘叫才離世,沒有演唱技術的高度自信,誰也不敢導演這種台位。這種對男權社會及男主角無能的指控力度,深入骨髓。不在現象,完全感受不到,這就是舞台的魅力。
現場的感覺才讓你永世難忘
更加令人驚喜的是,兩齣歌劇兩位女高音、女主角都是年輕貌美,你真的相信他們正是卡門及茶花女,而不是意大利歌劇院那種身體魁梧的類型。大家就開始明白,為什麼我們第一次購票,因為不懂規矩,遲過開演前半個小時到票房取訂票,票會被其他現場排隊候補人士購去的現象。而這條候補人龍,在秋天接近零度的天氣下,每晚超過幾十米。於是之後兩晚,我們絕不敢怠慢。
還要緊記,這間位於莫斯科市中心的歌劇院,連續十一個晚上輪流上演十一個不同的歌劇劇目,劇季年年如是,日日換畫。民政事務局局長是否工作太忙,被政務折磨,從來沒有假期,到世界各地欣賞文化藝術呢?又是否好像特首一樣,看過半場,打聲招呼,與疫情擦身而過,就離開文化中心,以為自己已經欣賞了世界最高水平的交響樂!香港政府的周邊不乏懂文化藝術的官員及朋友,以後局長講話之前,可否先與別人諮詢一下意見呢?不要輕易暴露自己的智慧!
沒有這些歌壇式表演,其實劇場應該很安全
香港劇場業界意識很高,口罩、測試、探熱、消毒樣樣一早做齊,觀眾座位隔離義無反悔地執行,場內不容許觀眾脫下口罩,在場地任何時間飲食根本從來不容許,其實基本上安全性極高,所以至今劇場從未出現任何險情。現在大家憂慮的是政府劇場歌壇化熱潮,就是那種用「執死雞」租場辦法,安插在週日閒置時間的粵曲及流行曲活動。
場地作好充分準備,其實正常情況十分安全
原本普及及通俗文化並無大礙,但這種情況不是普及文化推廣,而是屯門公園現象的蔓延,觀眾與表演者不分,紅包饋贈不絕,前台後台車水馬龍。政府部門被迫開綠燈給這些人士租用,明顯是建制力量不知有什麼古怪目的的舉措。在十月、十一月劇場重開,場地規則介紹,就多了「不准離開座位,饋贈,致送心意」的句子,明顯針對這些歌壇式活動,廣播還只有廣東話,更可見政府部門防禦的,也正是這種表演,更看到基層官員的苦心。可惜政府高層官員,對這些活動的縱容,害了政府花掉幾十年所經營的劇場文化,有機會毁於一旦。
場地作好充分準備,其實正常情況十分安全
香港劇場損失慘重、修復不易
經過2019年的社會抗爭運動,突然爆發比沙士殺傷力更大的肺炎,而且蔓延全球,第一次全球演藝事業停擺,情況比二戰時更嚴重。香港劇場經歷封場半年,到七月短暫重開又再封閉,十月終於以限人數條件下解封,演唱會也出爐,原以為一切已經可以慢慢恢復過來。想不到事情又有新發展,二波、三波、四波,香港出現眾多的確診人數,使人憂慮是這些富豪為主的神秘跳舞群組。按袁國勇教授所言,這些有錢人佢絕透露接觸者及行縱,使事情更加難以控制。歌壇與跳舞群,拖累劇場腰斬、封閉。
劇場業界共同爭取政府改善
黑狗得食,白狗當災,政府責無旁貸,香港努力經營的幾十年劇場文化,損失慘重。政府高層根本沒有決心與毅力解決問題。作為2020年第六十篇,應該也是今年度最後一篇專欄文章,一般都會寫祝願萬事大吉的「收爐」之作,唯唯諾諾,扮演好人,答應大家再努力以文會友。期望平安夜降臨,說一些香港一切回復平安,萬事如意,恢復正常的好話。但眼下香港,問題嚴峻,不是意識形態,不是支持或反對,而是政府領導班子自視過高,能力不足,「認叻」文化蔓延,外行領導內行,文化水平低俗。香港2020年,這個爛攤子,要像2003年迅速修復、反彈,應該沒有這麼容易。
口罩下世界各地也在應對